中國青年報：其美多吉的郵車，是雀兒山的新高度
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縣，是藏族史詩英雄格薩爾王的故鄉(xiāng)。其美多吉1963年出生在德格縣龔埡村，祖祖輩輩都是德格人，算是格薩爾王的小老鄉(xiāng)。從這里走出的著名歌手降央卓瑪，與其美多吉是老鄉(xiāng)和親戚；高原歌王亞東，和其美多吉是幾十年的鐵哥們兒。
其美多吉沒有他們那樣有名，30年，他只做了一件事：作為中國郵政集團(tuán)公司四川省甘孜縣分公司的一名長途郵車駕駛員，承擔(dān)川藏郵路“甘孜-德格”段的郵運任務(wù)。他駕駛郵車在平均海拔3500米的雪線郵路上運送郵件，累計行駛里程140多萬公里，沒有發(fā)生一起責(zé)任事故。
即使在今天，去德格依然是艱難的。德格在四川郵政有著特殊地位——它位于川藏線四川段的最后一段，是重要的轉(zhuǎn)口局。1988年，德格郵電局建了第一座綜合性的郵電大樓，有了第一輛真正的郵車。
唯一的一輛郵車，要找一個值得托付的人來開。時間進(jìn)入1989年，合適的司機還沒出現(xiàn)，郵電局局長決定全縣招募，目光逐漸聚焦到其美多吉身上。他能開能修，在德格相當(dāng)有名氣，最關(guān)鍵的是，人品是有口皆碑的好。
有一年夏天，其美多吉開車帶著鄉(xiāng)親去甘孜“耍壩子”（結(jié)伴到野外玩耍——記者注）。行至雀兒山，一個外地人的車爆胎，橫在路上，好多車也堵在了山上。為了盡快恢復(fù)通車，其美多吉把自己的備胎送給了那個陌生人，幫他換上，還把村里的小伙子從車上喊下來，一起把那輛車推過結(jié)冰的陡坡……
其美多吉當(dāng)時有自己的貨車，收入也不錯，但一聽說能開郵車，“我什么都愿意接受”。他從小就喜歡“郵政綠”，喜歡那個標(biāo)志，那代表的是山外的世界。小時候在路上看到郵車，他就忍不住揮手，在孩子眼中，郵車司機更是威風(fēng)八面。
德格只有一輛郵車，從此在德格人眼里，它和其美多吉是一體的，哪怕冰天雪地，郵車在哪里，其美多吉就在哪里。
1998年年末，其美多吉主動請求調(diào)往甘孜，跑危險的長途雪線郵路。領(lǐng)導(dǎo)問他：“每天起早貪黑，還可能經(jīng)常堵在山上，挨餓受凍，你知道嗎？”“知道?！薄澳菫槭裁催€想去？”“只要能開郵車，我什么都愿意接受?！逼涿蓝嗉€是當(dāng)年那句話。
甘孜通往各縣的郵路，都要翻越終年積雪的雪山，最高最危險的就是雀兒山。其美多吉自告奮勇跑“甘孜-德格”段，必經(jīng)雀兒山，堪稱全國最高、最險的一段干線郵路。每年年初，康巴的高原，氣溫低至零下30攝氏度左右，早晨6點郵車就要出發(fā)，柴油都會凍住。車內(nèi)供暖不好，其美多吉得穿上皮毛大衣、皮褲、皮靴，還有妻子親手織的羊毛衫、毛褲、毛襪。作為一個郵車駕駛員，這可能已經(jīng)是“頂級裝備”了。
每次出車再辛苦，對其美多吉來說都是家常便飯。但在2012年7月，他跑一趟從青白江到甘孜的車，拉的郵件比較特殊——甘孜中小學(xué)的教材，危險出現(xiàn)了——遭遇十多個持刀歹徒。
在郵政人員心中，郵件的重要性甚至大于自己的生命。其美多吉一個箭步跳下車，伸開雙臂，想用血肉之軀擋住歹徒。然而，按照歹徒的邏輯，有人要豁出性命保護(hù)的東西肯定值錢，開始砸車。其美多吉是個身高一米八五的康巴漢子，但赤手空拳無法抵擋，他最終被電棍擊倒，又被亂刀齊砍。那天，其美多吉不知道昏迷了多久，醒來時第一句問的是：“郵車，砸開了嗎？”
手術(shù)從早晨7點一直到下午5點，其美多吉才被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。醫(yī)生回憶，他全身被砍17刀，肋骨被打斷4根，左腿和左手的肌腱被砍斷，頭蓋骨被揭掉一塊，“從醫(yī)30年，沒有見過這么嚴(yán)重的傷。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，肯定挺不過來”。
其美多吉和妻子澤仁曲西在她16歲時開始戀愛，共同走過了30年，在德格甚至甘孜都是恩愛夫妻的典范。在妻子的照顧下，其美多吉逐漸康復(fù)，醫(yī)生說他頭部最有可能患癲癇的后遺癥，所以今后即使有監(jiān)護(hù)人陪伴，也要盡量遠(yuǎn)離懸崖和高空?！巴炅耍_不成車了?！逼涿蓝嗉茈y過。
康復(fù)治療期間，其美多吉義無反顧地選擇了“破壞性康復(fù)療法”，每一次治療都像一次上刑。他堅持下來了，可能因為他的名字叫“金剛”——多吉在藏語中就是金剛的意思。帶著一副重新“焊接”的身軀，其美多吉終于能夠重返郵車了。
今年1月25日，中宣部授予其美多吉“時代楷?！狈Q號；2月18日，其美多吉入選“感動中國2018年度人物”；9月5日，入選“第七屆全國道德模范”；9月25日，榮獲“最美奮斗者”榮譽稱號；9月27日，榮獲“全國民族團(tuán)結(jié)進(jìn)步模范個人”榮譽稱號……
近日，陳霽作品《雀兒山高度——其美多吉的故事》由人民文學(xué)出版社出版。中國作協(xié)副主席、著名評論家李敬澤說：“其美多吉的故事是跌宕起伏、感人至深的。雀兒山的高度，不僅僅是地理學(xué)意義上的一串?dāng)?shù)字，它同時象征著人性的高度、信念的高度。”
著名文學(xué)評論家李炳銀說：“其美多吉站在雀兒山上，使雀兒山的高度增加了一米八以上，其美多吉的高度是雀兒山的一個新高度。雀兒山也因為其美多吉的存在，更讓我們感受到它的高大”。
看到自己的故事被寫成了書，其美多吉覺得很光榮，又有點不安：“我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特別之處，我所做的都是分內(nèi)的事。跑了30年郵路，雖然寂寞、艱辛，但都是我的選擇，從來沒有后悔過?！?/p>
現(xiàn)在，其美多吉的生活已經(jīng)回到了原來的軌道，駕車雪線郵路，翻越雀兒山。他的車上依然為陌生人準(zhǔn)備紅景天，他依然會趴在雪地里幫人裝防滑鏈，依然在堵車時跑前跑后當(dāng)義務(wù)交警……
現(xiàn)在，龔埡村的人說起其美多吉，就像老一輩人在說格薩爾王，“他身上有英雄的基因啊”……
其美多吉在郵車上。
甘孜州郵路。
其美多吉在鑿冰取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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